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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2章不問前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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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2章 不問前程

姚承海問:“你近來玩得可開心?”

姚常思繃緊了臉,水珠沿著額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。漂亮清澈的杏眼泛著淡淡血色,不知是被水浸的,還是別的什麽緣故。

他梗著脖子回答:“開心。”

“你開心個屁。”姚承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,“別以為我不懂你心裏那點兒破事。”

喜歡的姑娘嫁給了薛相,和戚家說好了親事,未過門的妻子又被害死。消沈許久之後,聽聞京中流言,勃然大怒替蘇戚撐腰爭公道。

前前後後這些波折,試問誰不知道呢。

要不是姚承海壓著事兒,指不定自家這蠢小子也卷進蘇戚不軌的流言裏,牽連整個姚家不得安寧。

姚承海雖然老了,腦子還沒糊塗。他看得出薛相和蘇戚之間出了事,而且這事兒絕非普通爭吵。蘇戚也並不是在外游山玩水,否則蘇太仆不可能病倒,甚至不問政事。

關於欒陵之行,姚承海倚仗著耳目眾多,也窺探得許多消息。知道莫餘卿覬覦蕭氏,想除掉丞相,於是派遣穆念青前去欒陵。而攜夫人遠行的薛景寒,雖然完好無損地回來了,但沒有帶回蘇戚,結合丞相的說辭,姚承海認為,蘇戚很有可能和穆念青在一起。

莫餘卿能驅使穆念青帶兵暗殺薛景寒,想必就是用這女子做誘餌罷?

如此說來,京城的流言並非沒有依據。

姚承海猜想,薛景寒應當在欒陵和穆念青達成了什麽協議,才能平安歸來。丞相不可能抵擋得住衍西軍的攻勢。想要保住自己,總得付出點兒什麽。也許他的確傲骨錚錚,可權勢永遠比女人更重要,放棄蘇戚換來重回朝堂的機會,也不是不可能。

蘇戚在姚承海眼裏完全就是個禍害。這種人霍霍薛相和穆念青也就罷了,自家孫兒摻和進去算怎麽回事?

瞧瞧他現在這個樣子!

姚承海道:“你若想要人陪,把房裏的婢女收了,或者尋幾個家世清白的姑娘,日後納做妾室。但正妻必須好生挑選,我已告訴你娘仔細斟酌,殷家現在不行了,京中還有幾家……”

按理說這事兒哪裏用得著姚承海親自過問,無奈孫兒不省心,家裏除了他,再沒人能壓得住這個討債的小混賬。

姚老爺子扶著額頭嘆息:“莫教人笑話姚家家風不正,知道麽?你瞧瞧自己,也不嫌丟人……究竟怎麽長成這樣的?”

旁邊的姚之道默默腹誹:還不是您老人家慣的?

姚小公子挺直脊梁,堅決道:“我不娶妻。”

姚承海擡頭:“你說什麽?”

“孫兒不娶妻。”姚常思聲音大了些,“每次要娶誰,就會出事,顯然孫兒不適合成家,倒不如現在隨意過活,今朝有酒今朝醉……”

姚承海抓起手邊的杯子就扔了過去:“什麽今朝有酒今朝醉,哪裏聽來的渾話!”

姚常思側身一躲,杯子擦過肩膀,在地上摔了個粉碎。

他當然不會說,是蘇戚偶然提過這麽句話,他記下了,後來時常想起,正符合如今的境遇。

今朝有酒今朝醉,哪管明天是與非。

……

姚常思被家裏呵護得很好。從小時候開始,他的玩伴經過精挑細選,教書先生則是太學裏的大儒。錦衣玉食從不受苦,於是養成了驕縱任性的脾氣。

但他的驕縱,自有規矩條框,絕不會落人口舌,給姚家抹黑。

程易水瞧不起他這樣的,笑話他走哪裏都需要跟班,裝腔作勢束手束腳。穆念青也看不上他,打小給他下絆子,非要看著灰頭土臉的他哈哈大笑。

而蘇戚。

蘇戚是個沒心沒肺的混賬玩意兒。

姚常思把這些人罵了一千遍一萬遍,可是他從心底裏羨慕,羨慕程易水的狂放自在,穆念青的敢作敢為,蘇戚的自由散漫。

他覺得他們很好,最起碼比自己好。

他是個什麽呢?

他能做到些什麽?

姚常思不知道。他歷經戚音之死,蘇戚之嫁,情緒反覆大起大落,茫茫然尋不見自己。而穆念青掌管衍西軍,意氣風發,程易水雖然只做了侍曹,但依舊不改初心。天災人禍,新帝登基,官制變革……

所有人都在向前走,只有他被遺留在原地。

這種可怕的寂寞逼迫著他投向聲色犬馬之地,哪怕曾經為此不齒。他也有同伴,就是楊惠,兩人境遇相似,同樣的自暴自棄,同樣的逃避世事。

但姚常思無法全然沈淪。他半醉半醒之間,聽聞有人侮辱蘇戚,便抄起凳子砸了過去。後來程易水帶頭吵架,連往昔不大瞧得起蘇戚的東寮生,也參與進來為蘇戚爭辯。

他們年輕,有赤子之心,不把蘇戚當尋常女子看待,不輕賤她,鄙薄她,不怕牽連自己。

姚常思如何能當個看客。

他效仿蘇戚當惡霸,強行弄來聯名狀。花費重金請人編曲傳唱,鼓勵說書先生把她做過的事散播開來。這樣,等蘇戚回到京城的時候,就再也不必聽人笑話她了。

這是他能為她做的。

他也只能做到這些。

“孫兒知道您擔憂什麽。”姚常思直視姚承海,“您放心,孫兒早已歇了心思,不會讓家門蒙羞。不娶妻納妾,和蘇戚沒有關系,是孫兒自己的決定。”

姚承海呵斥道:“那你管她作甚!”

“打小就認識,不說是摯友,也算同窗故交。”姚常思抿唇,“情分擺在那裏,什麽都不做,別人難道不會笑我薄涼?昔日那些東寮的,都能站出來說話……”

姚承海真想把孫兒這天真的腦瓜扒開來,看看裏面裝著什麽東西。

別人家能和姚家一樣嗎?

別人家有禦史大夫,需要和薛景寒打交道嗎?啊?

姚承海幹瞪著眼睛直喘氣。家裏把姚常思養得太好了,舍不得讓他接觸人心險惡,結果鬧成這個樣子。

瞧瞧,哪裏有自己半點兒影子?

恨鐵不成鋼的姚承海無話可說,轉頭把親兒子姚之道罵了個狗血淋頭。

姚之道默默受了。

行吧,養不教父之過,是他的錯。

老管家劉德順匆匆過來,附耳對姚承海說了幾句話。姚承海臉色驟變,問道:“此事是真?”

“確是真事,殷家動用了許多死士……少府監也……”

喁喁細語,姚常思聽不真切。只見祖父回過頭來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厲。

“常思,你最近哪裏都不要去。也別再管蘇戚的事。聽見了麽?”

姚常思張嘴:“我……”

還沒說話呢,姚承海一個眼神,候在外頭的家仆蜂擁而上,把姚小公子連抱帶拖弄走了。得,這是又要禁足的架勢。

姚之道有心問詢:“父親,可是出了什麽事?”

姚承海斜睨他一眼,不情不願解釋道:“蘇戚不在衍西,太仆找見她了。”

“啊?”

姚承海見不得兒子這副蠢樣,懶怠細說,直接把人攆了出去。

……

蘇家偷偷接人,不料走漏了風聲。

這個事情就很值得尋思。如果蘇戚真是游山玩水,哪需要偷摸去接?又何至於如此緊張?

姚承海先前以為,蘇戚應當在穆念青那裏。蘇宏州趕往衍西質問,不過是給世人裝個樣子,表明蘇穆之間清清白白。包括薛景寒後來造訪蘇府,登門謝罪,也是因為與蘇宏州談攏了某些條件,願意維護兩家顏面。

沒曾想蘇戚真不在衍西,反而跑到了烏山郡。

烏山郡可沒有蘇家的親戚。郡守素來與姚家親好,如若得了蘇戚的消息,怎會不來信告知一二?蘇戚“游山玩水”,怎麽先前沒人知道她的蹤跡?

可見蘇戚境遇並不好,到了需要藏匿自己的地步。

姚承海不喜蘇家女,但也清楚,她是個不吝於利用身份的人。百戲樓和杜衡比試便是這樣,在江泰郡治水亦如是。

她為何不敢暴露行跡?

她怕什麽?

姚承海暫且想不明白。他只知道一件事,就是薛景寒與蘇戚有隙,任憑她流落在外。

他能想到的,其他人也能想到。

所以,殷家,黃家,這些野心勃勃又曾站錯隊得罪了薛相的人,善於鉆營想為子嗣謀前程的人,在得知蘇戚身處烏山郡時,第一時間動了殺心。

除掉蘇戚,薛景寒便不再有妻室。再把自家的姑娘送過去,與丞相結為秦晉之好,豈不是美事一樁?

聽著有些荒唐,但確實可行啊。薛景寒已經不想要這個妻子了,可他始終不休棄,那就只能讓她死了。

反正薛景寒連蘇戚這樣的都能娶,那名門閨秀應該更合適吧?

總之,這幾家得知蘇府去烏山郡接人,便各自派了死士府兵,收買江湖人士,意欲趕在蘇家前面,把蘇戚解決掉。等蘇戚死了,接下來的事情好辦得很。

這做事的思路和莫餘卿如出一轍,但區別在於,薛景寒不好殺,蘇戚麽,區區女子之身,在外無所依傍,滅口自然很容易。

恐怕連她的死因都能安排出花樣兒來。

姚承海可不打算摻這趟渾水。他把姚常思關起來,繼續裝成沒事人的模樣,處理奏章政務,閑下來的時候餵餵魚,看看花,日子平和又恬淡。

人老啦,經不起折騰了。

姚老爺子很享受這種暴風雨前的安寧,直到有一天,劉德順來報。

“大人,常思少爺跑了。”

他手一抖,滿盆魚餌全灑在了腳上。

……

蘇戚去面點鋪接了阿隨,臨走時,又被錢香兒塞了幾片糕。

她走在午後溫暖的街道上,隱隱聽見天際響起雷聲。大片的雲彩堆積成山,一直向上蔓延。

快下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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